大概过了一小段时间之后，时衍头顶的狐狸耳朵就消失了。
言卿裹着浴袍从温泉爬上来，小姑娘的脸被热气蒸腾得通红，她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坐着，隔着水汽氤氲的模样盯着时衍的眼睛看。
她记得，之前的时候时衍的眼睛是一双冰蓝色的眼瞳，现在其中一只眼睛却变成了其他的颜色，乍一看只觉得吓人，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么？
在整件事情上，言卿只觉得头疼得很。
她没道理去责怪时衍的行为，只是觉得有点难过。
在更早的时候，时衍就知道唐琏的存在，或许在言卿所并不知晓的日子里，他是跟唐琏保持着联系的。
言卿坐在椅子上，轻轻地晃动着脚。
时衍刚才便三言两语概括了狐狸形态的事情，刚从副本当中离开没多久，身体中了一种毒素，还没有被完全地排除干净，随着时间的流逝，毒素才逐渐地消失。
时衍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他不太在意地扯扯身上的衣服，转过身来看了言卿一眼。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还是狐狸形态的时候，似乎抬手给了小姑娘一爪子。
于是小少年慢慢地走过去，想要开口说话，但在下一秒他就看到言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向外走，完全没有想要跟他说话的意思。
时衍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他抬脚跟了上去。
言卿一直走到屋子内的软塌旁边，慢慢地坐下去，一转头就看到小少年沉默寡言地跟在身后，女孩慢慢地挑了挑眉：“你有什么事情么？”
时衍顿了一下，“你生气了么？”
明明是陌生的面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在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他就觉得她好像有点气愤。
“生气？”言卿的语调提高了一瞬，她笑了下：“我哪敢啊。”
时衍眨了眨眼睛。
明明……就是生气了啊。
“你生气是因为我么？”时衍轻声道：“对不起。”
言卿愣了一下，她着实没想到时衍会道歉道的这样快，甚至他可能都还没有搞清楚言卿不高兴的缘由。
“你不认识我么？时衍。”言卿问他。
时衍想了一会。
“我们应该是认识的么？”小少年开口：“我不记得了。”
“我在进入游戏的时候，就抛弃了一切的过往。我不需要现实的记忆，游戏世界对我而言才是唯一的真实。”
言卿几乎是迟钝地抬眼，沉默着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消化了话里的意思，她撑着下巴，用很平静的语气问他：“不需要……现实记忆？那些记忆是你主动放弃的么？”
时衍没有犹豫地点头，他认真地合言卿探讨着：“你看，现实生活当中什么都做不得，但是在这里没有任何规矩。”
他弯着唇，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哪怕是杀人放火，也没有什么事情。”
言卿静静地看着他。
她缓慢地叹气，一时之间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说话。
这好像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但是又仿佛并不一样。
时衍走了过来，他慢慢地蹲下身去，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言卿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异色双瞳，忽然出声：“你的眼睛……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时衍莫名地摸了摸眼眶的位置，他思考了一会儿，“刚进入副本的时候，有一个副本名字叫做万鬼窟，实际上就是冥界的一种代称。我在那里见到了一个眼盲的老太太。”
言卿一愣，她猛地抬头。
小少年语气淡然：“那个老太太瞎的很厉害，一直在念叨她的孩子。负责轮回的那个人说老太太的眼睛在她转世之后也不会好，她仍然会是那样眼盲的状态。”
“我只是觉得，从一开始就那样眼盲也太糟糕了，那个老太太走的时候还给了我一颗糖呢。”
时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包裹好的糖纸，他盯着这张皱巴巴的糖纸若有所思，随后慢慢地将糖纸塞回口袋里，转过头来，很是认真地对言卿说道：“我觉得糖很好吃，所以我给了她一只眼睛。”
女孩静静地看着他，嗓子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般，慢慢地带了点干涸的意味。
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摸了一下少年那只红色眼瞳眼尾处的位置。
时衍不明所以，但还是蹲下来，抬起脸来任由言卿触碰。
“你不生气了么？”时衍轻声问她。
言卿收回手来，“我为什么要生气？”
少年眨了眨眼睛：“你好奇怪，明明你就是生气了啊，还要问我这样的话。”
女孩没说话。
她生气么？自然是有的，气时衍许下承诺又离开，气他隐瞒一切一声不吭，气他跟唐琏做了不知名的交易，归根到底居然只是为了让她摆脱游戏世界的命运。
他做这些是为她好，但他怎么不问问，她需不需要。
时衍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丢弃了现实世界的记忆来到这里，不记得他曾经教导言卿所说的那一切，他几乎成为了当初他心心念念地最不想成为的那个人。
可是他将眼睛给了老太太，表情认真地说只是因为一颗糖的报酬。
言卿静静地看着他。
“那你呢？”言卿问他：“你为什么要管我是不是生气了？”
时衍似乎沉思了一瞬，他摇摇头。
“我不知道，但是你生气好像是因为我。”
“我只是觉得，你笑起来应该比这样好看。”
言卿抿了抿唇。
她慢慢地想起当初遇到唐琏的时候，唐琏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说，“有一个人，他自愿将灵魂记忆都交予我，成为人世间不变的游魂，成为我手中的一把刀，他进入神明候选时代替的是你的名额，言卿。”
灵魂、肉体、记忆，都不会再属于自己。
那时候时衍对她说，你不懂的，我都会慢慢教你。
老太太离开之后，他对她说，没关系，以后你还有我。
在之后，游戏世界开启了，她对时衍说，哥哥，我好累啊。
那时候时衍说了什么呢？
他说。
“睡一觉吧，以后都不会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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