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脸上的表情倒是有些奇怪;既有痛惜,又有唏嘘,还有……一丝遮掩不住欣赏和担心?
这是为什么?
不对!
王岳陡然发现了不同。
这些人的表情虽然各异,但仔细想来,却有两个共同点:
第一,他们对这位新任的县令,都没有什么敬畏之情——或许一开始有,但随着斐裁在城墙上面像个小丑一样捣鼓了近一个时辰,最初对于那一袭官衣的敬畏,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对这位新任县令的种种古怪举动,虽然多有不以为然和鄙夷,但仔细分辨,神情中却隐隐带着一丝欣赏和亲昵。
这是……为什么?
王岳苦苦思量了好一会,这才一锤手。
是了!
随着县令夫妇城外受袭,县令夫人更是当场身亡,流匪不日即将袭城的消息自然瞒也瞒不住。
而这位新任的县令,不管你说他异想天开也好,脑子秀逗也罢,搞出来那个劳什子水泥来增高城墙,却是实打实地为了抵御流匪; 且不论这方法靠不靠谱,但从出发点来说,这是为麾下治民着想;要不然他完全可以在抓紧时间捞上一笔后,跟上一任县令一样来个告老还乡——反正他的的确确受了伤,连夫人也折了,有着足够理由卸任。
而如今这货挽着袖子直接上场铸墙,把自己弄成了一个泥猴子……
你可以说他手脚笨拙; 你可以说他不善其事却硬要逞能; 你也可以说他出尽了洋相,像个小丑似地将命官威仪扫落一地; 但你不能否认地是,当你在看尽了笑话之后,很容易就反应过来……这可能是个真正难得一见的、切身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所谓“见微知著”,作为对一县黎民拥有着生杀大权的县令,即便在流匪即将袭城的时刻,斐裁依然没有动用手上的权力,强制征派百姓来修筑城墙,而是直接带着一票子官匠来赤着胳膊上阵了。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原因不是明摆着么?
继去年征伐高句丽失败后,某位恼羞成怒的皇帝陛下在不甘之下,又连连下了几道旨意,打算不日二征高句丽——而作为朝廷的税赋重地,山东各地不但要二次大出血,比上一次北征规模还大的徭役更是压的百姓们差点喘不过气来。
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是有正当理由,但要是这位县令再强自征派平原县的百姓们来铸墙……大伙就真的没法活了!
要知道,隋朝的法令还是很严酷的,虽然对于那些士族弟子没什么约束力,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耽误了朝廷的徭役,那是要杀头问斩的!
………………
“所以,善林……你明白咱们这位新县令的厉害之处了么?”
看着脸色也开始变得惊疑不定的王岳,王伦再次叹了口气:“《离娄下》有云: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这些愚夫愚妇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在我山东诸多世家的长久教化下,也非顽钝不开之辈;”
“眼见着流匪袭城在即,咱们这位县令大人宁愿带着区区数十名官匠孤身上阵铸墙,也不肯多加一分劳役给城中百姓……换成你是百姓,你会怎么想?”
王岳脸色变幻了几下,欲言又止,最终却是重重一叹:“如果我是城中百姓,琢磨出其中意味之后,自然是心中大生好感!”
王伦摇了摇头:“不止于此……”
“嘿嘿,眼瞅着近万流匪逼近,再配以咱们这位新县令此番的动作,虽然很有些精卫填海的意味——但你不觉得同样很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勇么?”
作为军伍出身的人,王岳顿时心有所感:“族叔,您是说……?”
王伦叹息着摇了摇头:“还是那句话,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可要是君视臣为性命呢?”
“那么……臣该以何报君?”
想起军中的一些事情,王岳嘴巴有些干涩:“自当是以命报君,诸事必当先死而已……可是族叔,无非就是区区铸墙一件小事而已,真的有那么大的作用?”
王伦摇了摇头:“仅仅铸墙一件小事,虽然能让城中百姓对这位新县令有所改观,却也不可能有如此大的效果……如果我所料不错,咱们这位县尊,后续定然还会有其它动作!”
说着,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嘿嘿!单从这几日的蛛丝马迹来看,咱们这位之前有着窝囊废之称的新县令,着实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啊!”
“只是希望,他来平原县赴任,真的仅仅只是朝廷安排的补缺而已,要不然……嘿嘿!”
说着,王岳有意无意地看了身旁这位族侄一眼。
王岳被这一眼看的魂飞魄散,布满络腮胡的脸上固然看不出多大的变化,脚底却忽然虚浮了起来……
………………
而此时,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竟然成为了心计高手的斐裁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一张原本帅气无比的老脸顿时彻底变成了大花猫——他之所以没有征调城中百姓,根本就不是什么狗屁的为民着想,而是这货此刻压根底就没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官府是有权力违背老百姓的意愿,逼着他们过来做免费劳动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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